水墨宏村
高锦潮
仅仅是一江之隔,同一场雨就有江南江北的明显区分。它不是简单的雨滴大小、稠密与稀疏的区别,也不是凉沏阴湿、拖沓与利落的鲜明,而是清汤寡水的随意浇泼与浓得化不开、淡得如施粉的明净爽朗天壤之别,任性里夹带着含情脉脉,得失中彰显着宠辱不惊,缠绵下隐藏着恣意奔放,娇羞间蕴涵着柔情似水。
暮春时节,从苏北的家乡朝皖南进发时,正遇一场缠缠绵绵的春雨,待车轮数小时在湿漉漉路面上追风逐雨地迷迷朦朦长途奔波下来,抵达黟县虽已是好几百公里之遥,可那雨依然如同玩皮的小屁孩儿,以扬扬洒洒、缥缥缈缈之势,把我们此行的目的地——宏村,置于密密匝匝的包裹之中,恰似一个恋怀的娃儿不肯离开乳香醉人的酥胸。
宏村位于黟县东北部,其历史可追溯到南宁绍熙年间(公元1131年)。九百年的风雨云烟,使她在岁月长河的跋涉中,积聚下了无可比肩的独特风韵。她背倚黄山余脉羊栈岭和雷岗山,面临两山夹峙中的一爿绿意盎然的奢侈平地。那地,就好似特意铺展在宏村面前的一条绸缎,成为迎宾送客的庄重礼仪。河从村旁过,桥在四周架,门迎月牙湖,水自脚下流;明清特色的粉墙黛瓦民居,剪裁出一条条曲曲弯弯的檐下巷道,就好似少妇裙摆上精美的折皱,为古色古香的房舍增添了无尽的意韵;逼仄的巷道让行进其间的人,犹如闲暇的小猫一样贴墙溜走;源自村西北的一溪凿圳,清凉欢快地顺着巷道边的水道川流入户,用蹦跳的淙淙身影,叩击着人家灰砖的墙基和承载访古脚步的青石路唇,发出灵巧悦耳的歌唱声;形成了户户庭院流水过,栋栋房前可捣衣,“浣汲未防溪路远,家家门前有清泉”;这样的溪流不只是发挥了调节气温、完善消防水系的作用,更为生产和生活带来了便利,成为山里人日月循环中宁静曼妙的家园。
我不知道村中有多少人家,更不知那些长着青苔、举着瓦松的徽式建筑,为何挨得那么近、搂得那么紧、贴得那么亲,一条条忽隐忽现的巷道,已经被房屋挤兑得侧身扁体,从而既构造出曲径通幽世外桃园的阒然寂静意境,又带来柳暗花明訇然呈现的倍感意外惊喜。在整个村落中,除了村外四周的绿色妆点,房舍间几乎没有树冠的影子,就连曾经作为徽派建筑代表上过邮票与几度进入影视场景的月沼,也没有树阴匝地、花草满园的绿茵,养眼的绿色就是从墙跟砖缝里孕育和滋生出来的翠嫩苔藓,这倒反而映衬出村落的古老、厚重和阅历的博大精深。行进在挤挤抗抗、错错落落、密密匝匝的民舍间,看到的是砖瓦垒砌出的一座座徽式手工的精品,听到的是砖缝瓦楞间呈现出的一个个治家育子的故事,嗅到的是空气中散发出的一缕缕悲欢离合的辛酸,触到的是石板上再现出的一串串掷地有声的脚步……。
“中国画里的乡村”美誉,在这里得到名至实归的验证。右有河流相伴,前有池塘映照,后有山色衬托,内有溪水弹奏,古树名木参天,垂柳婀娜拂面,鸟禽展翅和鸣,水面鸭群嬉戏,湖中荷莛弄姿,加之空中浮云变幻、山色空蒙、水气氤氲、烟霞缭绕,使得宏村样样生情、处处是景、件件入画,成为一幅江南的水墨风景。
“智者乐山,仁者乐水”。这里既有山的厚重、壮阔与大气,又有水的轻柔、妩媚与酣畅。霏霏雨幕刚刚谢场,蒸腾的水汽便像开笼一样袅袅上升,云雾如飘带般自山腰向村子上空飘浮,团团絮絮、丝丝缕缕,曛风乘兴以太指柔功轻轻弹拨,此时,心如止水的你,瞬间就会萌动起一股猝不及防的冲动,喷薄出无法克制的投怀送抱激情。行进其间,不只是移步换景的留恋忘返,而是沉醉其中的乐不思返。正因如此,她又成为学子们实地写生与绘画场地的首选,池塘畔、村庄前、民居旁、巷道里、树阴下、溪水边、拐弯处、田垄间……,或摩肩接踵地一字排开,或成群结队地前后摆阵,或三三两两地自选视角,从早到晚的日落月升里,都有远远近近的学子,身背画夹一批批地慕名而来,清心寡欲住在这里研磨画境,捕捉灵感,探讨技法,使宏村徜徉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间,沉浸在水墨微醺的氛围里。他们个个酷似虔诚的信徒,人人借助调色板,调动睿智,在老师的点拨下,截取独特的一角村景,于一幅幅布面上,旁若无人的将民居风情痴心醉意地用浓墨重彩,留下得意的涂绘,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的水墨馨香,宏村自然也在水墨的浸染中,变成了靓丽风景,从画板上走进了国内外人们的视野。